《作家文摘》连载之二 | 周建萍:我决意不做逃兵
发布时间 2022-10-04
  

近日,由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主办的《作家文摘》,连载了韩美林夫人、四地韩美林艺术馆总馆长周建萍的新书《恰逢其时》。

 


现将全文转载于此,以飨读者。

 

《恰逢其时》

书名: 恰逢其时

作者: 周建萍

出版社: 华文出版社
出版年: 2022-2

 

《恰逢其时》选载之二

(二)

 

就在我努力地做着我认为的完整女人的时候,我在婚姻中迷失了,或者说走丢了……

 

是的,我十九岁结婚,我对自己的选择确信不疑。我享受过月底家里没钱用粮票去自由市场换鸡蛋的快乐;我享受过下午即将临盆,上午还在家里炒着香喷喷小核桃的悠闲;我享受过生了儿子回家,因为没有电梯,老公一把抱起我和儿子两个人疾步登上五楼的愉悦……

 

我有点相信宿命。比如一生中,有的人可能有若干次婚姻,有的人只有一次,而我,命运则给我安排了两次,很蹊跷。我觉得很幸运,南北对我都不薄。我不太同意婚姻破裂论,更希望彼此为曾经拥有过的一段婚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我到现在也跟馆里的姑娘们说,不要怕婚姻失败而犹豫着不往前走,失败了画个句号继续往前行。人生有几个阶段,而每个阶段我们都尽可能做得圆满,包括事业,包括婚姻。

 

2000年初春,我因创作了《女儿谷》受邀去苏州同里参加全国电影创作年会,车窗外油菜花儿开得令人心醉,到了南京见到“金童”,还见到了苏小卫等国内诸多电影编剧,那时我的第二个剧本正在酝酿中,想着借此机会多向老师们学习,为此,“金童”还从中国电影资料馆调来了一些资料片。没想到刚出席完开幕式,就接到谢晋导演的电话,让我马上回杭州,陪他的朋友韩美林去一趟上虞,说是雕塑《大舜耕田》遇到了些麻烦。说实话,当时我特别沮丧,以前开会我基本是为别人服务,这次好不容易以编剧身份开个会,屁股都没坐热就要回去,但谢导催得急,没办法,只能与大家一一告别,踏上归途。

 

▲初恋时与美林

 

一路上我想着韩美林,其实这三个字,我并不陌生,因为谢晋导演曾经说过要介绍我认识韩美林,并将我托付给他,当时只觉得“托付”这两字好重。后来谢晋导演又告诉我说,韩美林第三次结婚了。当时我心中也没起任何涟漪,因为我除了知道韩美林是个画家外,其他一无所知。

 

下了火车,司机先带我到杭州大厦顶层,谢导正在那儿拍摄《女足9号》,看到谢导吃着香蕉看着监视器,我便问:导演,韩美林呢?谢导说:在疗养院呢!我一看表,已经快下午六点了,看谢导没有收工的意思,想着赶紧先去接韩美林,然后请导演与他一起吃饭。

 

城西的杭州热水瓶厂改造的疗养院是我帮剧组联系的赞助,二十分钟我就到了疗养院,司机去敲韩美林的房门,一个矮个子男人出来了。

 

司机小吴说:“韩老师,周建萍让我来接您去吃饭。”

 

韩美林疑惑地问:“周建萍?”

 

因为我在浙江也是小有名气的人,小吴以为韩美林没听清,又大着嗓门重复了一遍:“周—建—萍!”

 

韩美林说:“我不认识周建萍啊?”

 

这时候我走了过去,韩美林见到我似乎先是一愣,后眼里放光看着我问:“你就是周建萍啊?”

 

我说:“是啊!”

 

他转身进去了,不一会儿出来,左手拿了一本画册,右手举了一尊像大印般龙的雕塑,递给我说:“原来准备送给你们省长,现在不送了,送给你吧!”

 

当时我有点不自在,刚认识,接受如此厚礼似乎不太合适,毕竟无功不受禄嘛!

 

当我们一起回到杭州大厦时谢导已经收工,作为东道主,我安排谢导和韩美林在杭州大厦四楼的一个餐厅用餐。谢导嚷嚷着要喝黄酒,几杯酒下肚,大家畅所欲言,我和韩美林也不那么生分了。很奇怪,如今想起来,我跟美林结婚二十年加起来也没见过他喝几杯酒,但那天他的的确确喝了很多黄酒!

 

我们从上虞雕塑谈到韩美林在中国美术馆的展览,从《鸦片战争》谈到《女足9号》,从北方谈到南方……可能因为当天从南京来回旅途劳顿的缘故吧,我那天不胜酒力,喝着喝着就趴在桌子上了,这时候,韩美林冷不丁问了我一句:你先生呵护你吗?

 

平生,从来也没有哪个男人问过我这句话,我被问住了,说真的,我对“呵护”两个字的概念是模糊的,不知怎么搞得,泪水夺眶而出……

 

翌日,我陪韩美林出发去上虞,对于这座位于曹娥江畔的小城市我很熟悉。1998年10月浙江影协承办“谢晋从影五十周年”活动期间,我带领全体中外电影界嘉宾去过上虞,与上虞领导混得很熟。到了上虞,吃了霉干菜烧肉、霉千张后,下午参加雕塑《大舜耕田》会议,记得一位叫阿牛的副市长一上来就发难——他说:韩美林,我们给你的三百万,你们用到哪里去了?我要审计你!

 

目睹这种情形,我担心地看着韩美林,没想到韩美林慢条斯理地说:这座雕塑是谢晋老师委托我做的,这是一座巨型石雕,完成了恐怕是全世界最大的群像雕塑了。你们知道这座雕塑的体量有多大吗?为了这座雕塑,我们要砍掉山东的一座半山,运过来的石头要用一千三百辆卡车,这样吧!我先将钱退给你,我们将雕塑做好,钱你看着给吧!

 

阿牛似乎没有听见韩美林在讲什么,还是继续很强势地在讲。作为一个浙江人的我,当时只觉得羞愧难当。

 

我站起来对着阿牛说,陈市长,你是什么级别?韩美林是什么级别?他是全国政协常委,你说话的态度怎么能这样?我看这个会也别开了,我待会儿找你们领导。

 

说完,我拉着韩美林扭头就走!感觉自己不是浙江人,与韩美林倒是一伙的。

 

我与上虞其他几个部门的领导安顿、安抚好韩美林后,回到自己的房间,赶紧给时任浙江省委宣传部的梁平波部长打电话。

 

我说,梁部长,咱们浙江的干部今天真够丢人现眼的,素质太差,把韩美林得罪得不轻,您是否请上虞市委书记刘金熙来一趟做下解释呢?

 

梁平波部长自己也是画画的,他对韩美林很了解,马上请刘金熙书记来了,刘书记看到我说,建萍,我是来赔罪的!咱们一起请韩老师吃饭吧。

 

饭桌上,刘书记说今天下午没赶过来是因为市里为省里“三讲”巡视组开欢送会,而阿牛市长是这次“三讲”唯一一位没有通过的领导,他有情绪,不开心,最近又查出肝上有个囊肿,这几天在医院做检查。

 

听到这里,喝着绍兴女儿红的我们,似乎对阿牛市长的成见也烟消云散。

 

▲告别同仁

 

谁都知道我和美林的媒人是谢晋,但我想真正意义上的媒人或许是阿牛市长。因为他,美林才知道浙江还有这么一位爱憎分明的巾帼侠女,这么一位外表温柔捏捏扎手的烈女子。没有阿牛市长的这一出,我和韩美林只是一次出差;有了这一出,成就了一次邂逅。

 

2016年6月,我突然接到阿牛市长的电话,他说听说我们要去荆州为美林的《关公》揭幕,他很激动,说自己早已离开政府,最近十几年都在荆州,他开发的项目就在《关公》对面,这几年他是看着这座伟大的作品一点点矗立起来的!

 

6月17日中午我们如约见到了阔别十六年的阿牛市长,他一点也没变,还是那样清瘦,只不过被岁月磨砺得儒雅了不少,我们坐下来彼此还是有点尴尬,毕竟用十六年来证明一件事情,时间长了点。

 

因为有了这次邂逅,我和韩美林的关系似乎跳了级,平时联系越来越多。那些年我因主持杭州电视台《相约龙井》的栏目,声带小结,嗓音沙哑,影响节目效果,医生推荐我去北京同仁医院做手术。

 

2001年春节前夕,我问韩美林,您在同仁医院有熟人吗?美林说,院长都是我哥们。于是,我提起行囊北上手术。

 

到了韩美林家,我看家里有好几拨客人,就待在一边观望着,韩美林是一会儿招呼着客人,一会儿忙着送客,家里地上到处都是废报纸,估计是占地盘,每张报纸上都有狗的尿,感觉似乎有点杂乱无章。

 

这个家我是第二次来了,1993年第一次来的时候韩大师不在家。那年全国影协换届,作为全国影协理事的我还代表各协会在会上发了言,当时作为名誉主席的谢晋也在场,会后谢导说要带我去韩美林家看看,然后去他家对过的凯旋西餐厅吃蜗牛。我在主人不在家的情况下,有幸去了一趟位于王府井大饭店后院的韩府。记忆中,他家楼下有一个大佛头,家里有个小保姆叫小勤。说实话,这个家除了艺术给了我震撼以外,其他一无是处。尤其是通向家里的楼梯,那是我所见过的全世界最脏的楼梯,发了黑的地毯一脚踩上去尘土飞扬,真不知道那些经常去的名人、大腕、国际友人们是如何看待这个楼梯的?

 

因为有过谢晋导演“我要把你托付给韩美林”之说,尽管韩美林之后又第三次结婚,我还是刻意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家,的确不敢恭维,用“杂乱无章”四个字形容不为过。或许北方人的生活就是这样?但那个楼梯我始终不能释怀,作为大师级艺术家的韩美林自己掏钱整理一下楼梯又能怎样?这个心结等到我认识美林后得以证实。由于这个楼是王府井大饭店附属办公楼,当初这个饭店产权是中国作家协会的,作协搬走了,留了几户住家在这里,在美林的大脑模式中,地毯应该隶属王府井大饭店,而从未想过会影响到自己的声誉。

 

当韩美林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回来的时候,我们听到小狗抓门的声音,保姆赶紧去开门,发现韩美林脸色煞白地半倒在地上,我们赶紧将他扶了进来。美林躺在沙发上说,刚才来的是武汉市公安局的两位公安,说在他们那儿抓到两个卖白粉的,问他们毒资从何而来,他们说卖韩美林的画,公安在他们住所真的搜出了几幅韩美林的画,他们拿画来让美林辨别真伪。美林看到画后感觉到不妙,便上楼打开库房,发现已空空如也。他痛心地说了四个字:“家贼难防。”

 

就这样,美林当晚因心梗住进了同仁医院,我的同仁医院声带小结手术计划暂时搁浅。

 

同仁医院的心血管内科主任胡大一,在北京小有名气,也不知道是韩美林的血管特殊还是因为名人过于小心,胡大一在给美林做心血管造影时说美林心血管狭窄的位置非常不好,决定放弃造影,建议转院。

 

阜外医院是全国最好的心血管专科医院,血管造影对于他们来说是南水北调常规手术,但就这么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手术,2001年1月17日中午,韩美林造影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主动脉撕裂的事故。

 

手术台上大夫们惊慌失措,美林身上喷出的鲜血顿时染红了他们的白大褂,只见他们冲向办公室,用飞快的语速打着求援电话。在介入手术中发生血管撕裂这样的情况,对于国内最好的心血管医院来说,概率只是万分之一,却被美林碰上了。好在美林福大命大,被业界称为“胡一刀”的阜外医院外科主任胡盛寿及时为美林做了急诊搭桥手术。

 

▲准备北上

 

在当时的情况下,尽管我和韩美林均已单身,但我的身份在医院这种特殊的场合下出现,未免还是有些尴尬。美林被推出手术室入ICU(重症加强护理病房)时,已是小年夜前一天,我只能打电话向远在杭州的爸爸“坦白”,爸爸平静地听完我的叙述后说:“韩美林我知道,他是个好人,你不用担心家里,好好照顾他吧。”就这样,我决意不做逃兵,留下来照顾美林。

 

 

作者介绍



周建萍,编剧,1964年出生,毕业于浙江大学中文系首届作家班。现任四地韩美林艺术馆总馆长(杭州、北京、银川、宜兴)、韩美林艺术基金会秘书长。曾任浙江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、中国电影家协会大型活动主任、北京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理事、中国田汉基金会理事、中国电影基金会理事、中国夏衍文学学会理事、中国电影制片人协会理事。创作电影、电视剧、小说、报告文学等200余万字,发表于全国各大刊物,其中电影剧本《女儿谷》被著名导演谢晋搬上银幕,该片于1996年获得第三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高荣誉奖、入选联合国第四届世界妇女代表大会。2002年起连续13年担任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颁奖典礼总策划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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