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美林痛忆“炼狱”,听得冯骥才苦叹“受不了”
发布时间 2017-09-14
  

第二章

地狱正史

 

一、洞山100

 

冯:你被捕是哪一天?

 

韩:196758日,这个日子我也不会忘掉,这一天我正式成为炼狱里的一员。

 

冯:你被关在什么地方?是换一个地方,还是仍在看守所里。

 

韩:没有动地方,但身份变了。我被捕了,罪名是“反革命分子”。这地方叫洞山100号。

 

冯:洞山100号在什么地方,你能简单介绍一下吗?一会儿我是要跟你“进去”的。

 

韩:淮南不是九区十八岗吗?它在九龙岗和谢家集之间,背靠着八公山,这一带非常荒凉,山上没有什么树,更没有森林,只有土和石头,风一来飞沙走石。枪毙人就在不远的山里。看守所是孤零零、四四方方的一座院子,迎面开一个小口是门,进门是审讯室。这里属于公安,“文革”砸烂公检法时,一度被军管了。院子里全是关押犯人的号子,负责警戒的看守们住在哪里,我始终不知道。这里的门牌是100号,所以人称洞山100号。这座看守所是市级的。关押的人很杂,有小偷和各种刑事犯,有行刑前的死刑犯。“文革”中一些政治重犯也关在里边;中央组织部长安子文,李大钊的儿子李葆华,他做过安徽省委书记,还有一些大官也都在这里关过。

 

 

洞山100号(这已是后来改造的景象)

 

冯:旁边没有其他建筑吗?

 

韩:有一座劳改厂,干什么活不知道,它和我们没有关系。西边还有些农民的土房子,也同我们没关系。有时我们被押到看守所外边拔草种地,眼睛不能看别的地方,被盯得很死,怕我们跑了。房子后边有个水塘。

 

冯:你知道看守所不是监狱吗?看守所关押拘捕后、服刑前的犯人;监狱关押服刑后的犯人。

 

韩:不知道,我从来没想到我会是犯人,会被捕,会关进这里,我感觉这里和监狱没有两样。

 

冯:在宣布你被捕时,你想到什么?

韩:死。或者被枪毙,或者自杀,我不是有几十片安眠药吗?这个我还要放在后边说。

 

冯:被捕那天,经过什么过程?

 

韩:谈话。所长在审讯室与我谈话,所长是个女的。名字我不知道。

 

冯:哦,为什么是女所长?

 

韩:只听说她在延安时给哪位首长做过保姆,不知道她怎么当上看守所的所长。那时公检法被砸烂,公安系统内部分成两派势不两立,两派都拉她,她左右两条胳膊上就各戴一个造反派的袖章,表示两边都不得罪。她戴着两个袖章的样子有点古怪。

 

冯:她对你凶吗?

 

韩:不凶,这出乎我的预料。一年来我遇到的都是如狼似虎,惟有她对我说,你既然进来了,就什么也别想了,少说少问,老老实实接受改造。

 

冯:她长什么模样?

 

韩:比中等个子略高,略胖,模样还顺眼,比较朴实,不爱说话,像农村妇女出身,待人也像个普通的农村妇女,不凶。我们吃的饭她还要拿个勺儿尝一尝,这种情况只有她做所长时有。她这个时候还允许犯人的家属送点钱和日用品,送吃的不行;可以看书,都必须是“革命书”,以后这些全不行了。

 

冯:她骂过你处罚过你吗?

 

韩:没有。我进来时,被打得不成人样了。她不叫我劳动,她知道我也干不了,她就责令我去写标语。在监狱里没人能写标语。我是美院高材生,写美术字得心应手。她看待我也与别人不一样,因为在淮南很少有人能和北京的三家村四条汉子有关连的,她看我的眼神也就与众不同,好像还有点“尊重”的意思,没有仇视和鄙视。

 

冯:好像看待发配到边远地方的要人?

 

韩:好像有一点儿。

 

冯:这时候你对洞山100号有地狱的感觉吗?

 

韩:这时还没有,反而觉得这是一个避难所。这里不会挨打,没有批斗,还有吃的。但这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,只是因为所长在这儿的一段时间而已,以后洞山100号就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了。这段时间还有一个人我不会忘记。

 

冯:什么人?

 

韩:刚才我说了,洞山100号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。四边全是号房,就是关押人的号子,号子外是一圈廊子,中间围着一个院子,院子是光秃秃的水泥地,寸草不生,冬天冰凉,夏天火烫。南北两边各七间大号房,东西各三间小号房。我的号房是十号,大号房,也只有一丈零八寸宽,迎面只有一个大土炕,上边十二个人,房角放一个大马桶,全屋人拉屎撒尿全在里边,虽然有个盖,臭气冲天,窗户小,又是四层,一层玻璃,一层栏杆,一层铁网,一层鱼鳞板;鱼鳞板像百叶窗,里边看不见外边,外边的看守可以监视里边。这四层窗子封得死死的,臭气全憋在屋里,散不出去。白天一个挨一个坐在炕上,背靠墙。晚上倒下挤在一起睡觉。新进来的人坐在马桶边,按照先来后到往前排着,前边出去一个,后边往前升一个位子。只有戴着手铐脚镣的死刑犯始终坐在正面一排犯人的中间,怕他活动。

 

冯:你进来就在马桶旁边了?

 

韩:是,紧挨着。我一进来,满屋子的犯人都看我。这时坐在中间一位老人对我说:“你怎么给打成这样,脱下衣服叫我看看。”后来知道这个人叫应戴天,国民党中校军医,八十岁了,身体很好,气质也不错,一看就是有修养的人。他不过是个高级医生,可那时沾上了国民党军队,就是“暗藏的特务”。他看看我身上和脚上的伤便说,你的皮肤淤血全黑了,脚骨头也碎了,里边的碎骨头都乱了套,不治就废了。

 

冯:看守所里没有医生吗?

 

韩:这个野地方的看守所哪有正式的大夫?只有一点急用药。

 

冯:是他给你治的伤?

 

韩:是。他对屋里的犯人们说你们吃饭的筷子就别用了,全给我,谁手里有纸板也全给我。他采用的方法就是简易又有实效的“小夹板”的办法:他先把我的碎骨头整理好,然后用筷子做支撑,拿纸板当托板,固定了起来。他是军医,军医最擅长的就是伤筋动骨的外伤。如果没有他的治疗,我的腿和脚就废了。

 

冯:手呢?你的手筋不是给挑了不能画画了吗?

 

韩:手筋没法治,后来自己练好了,这个也回头再说。

 

冯:你真应该感谢这位应先生,以后你见过他吗?

 

韩:一年后他就被弄走了,去向不明。他给我的印象很深,很有自尊,稳重,喜欢打太极拳,举手投足都很有样子。

 

冯:你从小参军,受的教育一定是与国民党水火不相容的,你此时对他还有那种戒备乃至对立的心理吗?

 

韩:完全没有了。我现在是反革命了,罪过比他还大。我已经被弄得“敌我不分”了,大家都一样了,同样是犯人,也同样是人。

 

冯:这时你对社会、对你原先的信仰有怀疑了吗?

 

韩:老实说,已经有了,不过还比较混沌。怀疑肯定是有的,有怀疑是痛苦的。

 

冯:否认就更痛苦。否定自己的信仰无异于推翻自己,谁也不愿意推翻自己。

 

韩:比我还悲剧的是那位所长。她自杀了。

 

冯:为什么?

 

韩:据说公检法批斗她,说她对犯人施仁政,和阶级敌人穿一条裤子。她受不了了,用刀片抹了脖子,把动脉切断,死了。还有一种说法,说她在延安时的老首长被打倒了。这么一来,还有什么日子好过?弄不好哪一天也被关进号子来,所以她自我了结了。再详细就不知道了,监狱是不能有任何消息的,听来的事都是半句半句的。

 

冯:什么时候?转一年吗?

 

韩:不,就在19679月。听到她自杀时,已有一些天了,一直没看到她,原来她已经死了。说心里话,直到现在还有点怀念她,她很无辜。

 

 

二、十八层地狱

 

冯:为什么说所长死后,你才真正进到十八层地狱?你被转押到什么特别的号子里吗?

 

韩:还是洞山看守所,还在十号牢房。就是因为换了一个所长就全变了。他本来就是这里的头头,砸烂公检法时他离开了一阵子,原来的所长自杀后他又回来了。这个人极其残忍狠毒;他站在你面前,就给你一种威胁。

 

冯:好,我们先讨论一下这个人。他是天性残忍,是坏,还是“极左”?“极左”是思想立场上的。

 

韩:全有,“极左”,狠毒,没有人性,还没文化。

 

冯:这很重要,没文化使这种人再加上一层野蛮。描述一下他的模样?

 

韩:瘦高,小眼,眼珠是黄的。

 

冯:一对黄眼球——我已经有形象的印象了。

 

韩:他一来,首先吃的东西就全变了。从他来直到四年后我从这里走出去,我始终在他的魔掌里。你根本想象不到我们吃的是什么?菜是烂的,洗都不怎么洗,带着泥、沙子。粮食也就两口就没了。菜汤里什么脏东西都有。

 

冯:怎么会把这些东西放在菜里?故意的吗?

 

韩:当然是故意的。杨所长说我们是阶级敌人。对敌人就得恨,就得狠。我们天天饿得受不了,只有被押到田野里拔草浇菜干活时,才可以吃一顿“野餐”,逮虫子吃。豆虫、蚂蚱、蜻蜓、蛤蟆,没有我们不吃的东西。抓到麻雀扒了皮在水里涮涮就塞进嘴里。你知道那种饥饿是一种什么感觉?

 

冯:我听张贤亮讲过,从维熙的作品里也写过,现在想听你说。

 

韩:听到米字就流口水,听到碗响就起鸡皮疙瘩,听到厨房里吹火的电动机嗡嗡响,就感到是一种享受,电动机一停这舒服的感觉就立即没了。一次管理员叫我去给他刻图章。我看墙角扔着半碗剩饭,已经馊了,长一层白毛了。这可是碗救命的饭呵!趁他不在屋里,上去几下就把这碗馊饭全扒到肚里。有的犯人饿极了拾烟头吃。

 

冯:贤亮说饿得连尊严也不要了。可是孟子说过:“蹴尔而与之,乞人不屑也。”就是说你用脚踩的食物踢给乞丐,他也不会接受。

 

韩:那是没有饿到极点。我在刚到洞山那几天,不是常被拉出去批斗吗?有一次批斗回来,押我的人去吃饭,把我锁在自行车的车架上,不给我吃的,我蹲在那里饿得头昏眼花,四边围着一些人看我,像瞧一只动物。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,孩子吃包子,只吃馅不吃皮儿,把包子皮儿扔在地上。包子皮儿很脏,有土有蚂蚁,我上去就抓起来塞进嘴里,那时你还有什么尊严?在洞山,我们那儿有个“吴大爷”,一天管理干部把他拉去提审。管理干部的头头喝醉了,进屋审他时是两个人架他进去的。酒劲一上来,哇地吐了一地,这吴大爷后来对我说他当时实在太饿了,说自己什么也不顾了,厚着脸皮趴在地上,把那一大摊吐的东西……

 

冯:你先别说了,我真有点受不了了。

 

韩:洞山不是养着两条狼狗吗?狗吃得都比我们强。我们在放风时,趁他们不注

意,狗也不在,就把狗盆子里的狗食全吃了。

 

冯:我不想再在这个吃的话题上与你谈下去了。

 

韩:每次说这些事,我心里也不好受,但是必须说给你,你不是要知道我真实的经历吗?好,咱们说点别的,说说刚刚提到的“吴大爷”,我把他的事讲给你。

 

冯:我听着——

 

韩:吴大爷是个贫农,他叫吴化雁,名字的字对不对我不知道。犯人之间是不能讲的,讲就敲断你的指头。他第一天进号子来就趴在炕上不说话,穿一件粗土布偏襟的棉袄,他是因为摔了一个跤进来的,把牙摔得只剩下一个。一个牙没法吃饭,还是叫我们号子里一个小偷用根线拴在这个牙上拽下来,才能用牙花子吃饭的。

 

冯:摔一个跤怎么会进来呢?

 

韩:他是从农村到这边矿上来看儿子的。儿子媳妇都是积极分子,去上忠字班学习去,家里只有他和小孙子。那天元宵节,他煮了元宵,煮好了先敬毛主席。他举着一碗元宵对着墙上的毛主席像说,“主席呵,没有您打天下就没我们穷人的今天。我也不会说话,请您吃碗元宵吧。”说着把碗往上一举,身子向前一倾,脚底下不巧有根葱叶一滑,一个跟头栽在地上,碗也飞了。起身一看,一个元宵粘在主席像的眼睛上。他慌了,叫小孙子搬来凳子上去抠。那时印画的纸都很差,元宵又湿,一扣一个洞,把毛主席像的眼睛抠下来了,糟了!正这时候街道代表来通知开会,正好看见吴大爷在抠毛主席像,把眼睛抠成一个洞,就打成反革命,关进来了。那天提审他,判他三年,送他劳改去,他临走时偷偷把这事告诉给我,对我哭着说:“我家三代贫农呵,怎么会反毛主席呢!”我能说什么呢?他最后把一个吃东西的罐子给了我,里边有几块烂冬瓜,他不舍得吃,也带不走,送给我了。

 

冯:这样荒谬的事多吗?

 

韩:还有一个是因为买了毛主席像不好拿,怕摔了,拿绳子绑在自行车的车把上,被抓了。对了,还有一个我们厂的工人,“文革”时赶时髦烧制毛主席像,可是我们厂过去只烧大碗,没烧过瓷像,没经验,瓷土又差,烧出的像常常是歪着的,立不住。这个工人装窑时一边用劲按,一边说“叫你歪!叫你歪!”没想到书记正站在身后边听见了,马上把他抓了起来,说他骂毛主席,反革命罪。关在洞山看守所里的什么人都有,小偷、杀人犯、强奸犯、武斗打死人的,“文革”一来反革命特别多。

 

冯:都是被判过刑吗?

 

韩:判了刑就要送去劳改了。

 

冯:你被判多少年?

 

韩:从来没判过,所以一直押在看守所,直到出来,一共四年零七个月。

 

冯:没判刑能押这么长时间吗?

 

韩:那时候什么不能?拘留关押没有期限。牛棚里有期限吗?五七干校有期限吗?谁拿我们这些人的命当回事!

 

冯:都是活着出去的吗?

 

韩:两种。一种是死在里边的,折腾死的,病死的,有一个小子得了尿毒症,尿不出尿来,叫人也没人理他,憋死了。还有种是死刑。关于死刑我另讲给你……

 

冯:哎,你为什么不讲话了?

 

韩:……

 

冯:好好。我们先换一个话题。咱们说一说你在看守所里的生活吧。号子这么小,冬天怎么取暖?

 

韩:没有取暖,冬天冻着。但冬天比夏天好过。太冷就互相挤得紧点。天热很难熬。屋里不透风,又有粪桶,又臭又酸,那股子味儿没法描述。

 

冯:你们有什么办法吗?

 

韩:没有办法,一天天熬。

 

冯:蚊子一定很多。

 

韩:你说错了。一个蚊子没有,不仅蚊子,臭虫虱子一律没有。为什么?我们的血不好喝!这也算得上一个奇迹。我们都是皮包骨头,我出狱前,只有七十二斤,两手可以把腰卡起来。

 

 

洞山100号院内(这已是后来的景象)

 

冯:你们不能买东西吗?

 

韩:谁给你买?再说钱呢?那次在淮南文工团批斗时,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搁我兜里十块钱。我求看守帮我买了一支牙膏,每天只用玉米粒那么一点,怕用没了。

 

冯:你进看守所后,自己的东西一样没带进来吗?

 

韩:一天扔给我一个枕头,几件破衣服,是从我厂里要来的,这也是我的全部家当了。

 

冯:你算得上真正的无产阶级了。这四年多,你们怎么过的年、过的生日?

 

韩:我们还需要过生日过年吗?我们连日历都搞不清楚,不知道哪月哪天,只是偶尔从远处农村传来的广播里听到过年了国庆了,可是与我们毫不相干。

 

 

洞山100号示意图(韩美林画)

 

冯:你们遇到过什么格外的开恩?

 

韩:那就是洗澡了。一年洗一次。十二平米的方形水泥池子,放了两尺深的热水,人一下去,身上的硬皮就像鱼鳞那样翘起来。一拔人洗过之后出来,另一拨人进去,不一会水就成奶汤子了。平日没有烧水,这会儿叫热水一蒸,有的人受不住休克了,曾经有个人死在水池边抬走了。我反正不洗,我就在每天早晨洗脸时擦擦身子。洗澡水脏得无法想象,这些犯人什么人都有,身上有什么病也不知道。

 

冯:犯人比较固定吗?

 

韩:不,这里是看守所,死刑犯不知什么时候拉出去毙了;小偷可能押一段时间放了;还有临时羁押的,过几天就弄走。谁也不知道谁,谁也不关心谁。偶尔听到一点,什么怪事怪人都有,外边是绝对听不到的。比如一天两个人押进来,是军人。一个岁数大,一个年轻,年轻的矮矮胖胖,一直在哭。我们没问,他们自己说了才知道,这个年轻的军人还挺有名,曾经从火车道上抱走坏人横在那儿的枕木,拯救了一车人的性命,受到中央领导的接见和表扬,后来不知怎么露馅了,原来这事是假的,那枕木是他自己放的。其实别人并不知道,是他受了中央领导接见后,还想再当一次英雄,又搬块大石头放在火车道上,然后装着救火车。可是这次叫火车司机老远就看到了,赶紧把火车停住,拿个铲子跳下车就揍他。他给抓了起来。这事是欺骗中央呵,罪过当然很大。那个岁数大的军人就更糟糕了,他是团长,与勤务兵下棋,连输了几盘,偏偏那个勤务兵得意洋洋,他火气上来,掏出枪一枪把勤务兵毙了。这个团长肯定死罪。那个年轻军人的红领章给扯去了,团长的军装也给扒去了。这两个人在看守所没呆上两天就转走了。这种人在外边能听到能碰到吗?送进看守所的都是各种极端的人,还有各种恶人。可是我什么事也没有啊。我没有杀人放火、弄过女人、搞过破坏,对国家、对社会、对任何人从来没做过半点坏事。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?可是我找谁说去?

 

冯:你不甘心?

 

韩:尽管有时非常绝望,但我不甘心。

 

冯:也好,不甘心会促使你活下来。

 

(未完待续)

 

选自冯骥才《炼狱 · 天堂》

(人民文学出版社,2016年)

 

(来源: 韩美林艺术基金会官方微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