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民晚报专访韩美林:我是时间的穷人
发布时间 2019-12-30
  


1228日,《新民晚报》发表了首席记者孙佳音的长篇专访——《韩美林:我是时间的穷人》。

 

现转载于此,以飨读者。

 

从北京奥运吉祥物福娃,到15日即将发行的生肖鼠票,韩美林的创作丰富多元,而这些,是与时间赛跑的成果。

 

▲韩美林

 

有一位艺术家,在从北京到广州两个半小时的航班上,便设计出了国航的凤凰徽标;他为北京奥运会吉祥物福娃则倾注了多年心血,反反复复改了又改;他为人民大会堂创制巨幅国画《八骏图》,一笔马屁股足有一米五;他也设计过数枚生肖邮票,庚子年的生肖鼠票将于202015日正式发行……他说:“刻的、雕的、印的、染的、写的、画的,布头的,石头的,木头的、金属的,陶瓷的,没有我不做的。”他的创作力之旺盛,创作手段之多元,作品之海量,风格之鲜明,都使得他在艺术界独树一帜——他是韩美林。

 

▲韩美林设计的《庚子年》特种生肖邮票(2020

 

韩美林83岁了,他每天深夜一两点才睡,早上六点又起床开始创作。在杭州、北京、银川三座韩美林艺术馆门口他都写了同一句话,“上苍告诉我,韩美林,你就是头牛,这辈子你就干活吧!”

 

接受本报独家专访,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,“我是时间的穷人啊”。

 

误打误撞,以墙为纸

 

“山东是孔子的故乡,从小写书法是天经地义的事,我五岁就写字了。”韩美林说家里再穷,也没有放弃让他们兄弟三人学写书法。“虽然上的是贫民小学,但我是幸运的。六个班有三位美术老师、三位音乐老师,我到现在都记得三位美术老师的名字:李至慈、安登云、龚启勋。学校有两架钢琴,学生可以随便弹,当时学校里演戏、歌唱、画画的气氛非常活跃。后来我上大学听音乐欣赏课,才知道我小学时候就已经熟背贝多芬、莫扎特的曲子了。小学四年级我们就苦读《古文观止》了。我小学演话剧《爱的教育》,辅导老师是秦鸿云,他是中国第一部无声电影的开拓者,也是赵丹的老师……”韩美林滔滔不绝地,带着骄傲的神色,又报出许多声名赫赫的名字,李元庆、陈树亮、赵元任。他说自己懵懵懂懂傻傻乎乎,没想到瞎猫乱碰遇到了这么多的恩师,“从小学开始,老师就把我当成‘小画家’来鼓励”;他说在他的童年里,石灰和墙是他的纸和墨,“我经常在人家的墙上乱涂乱画,尤其是新墙,让人告状而挨揍是家常便饭。另外我们巷子的石头路,也是我画画写字的好地方。”

 

1948924日济南解放,上了三个月初中的韩美林辍学了。哥哥15岁参军,“1949412日,不到13岁的我也参军了。” 他在一个建烈士纪念塔的单位,给一个司令员当通讯员,站岗、送信、端饭、扫地、牵马,幸运的是司令员看出他喜于绘事,不到半年就把他调到了浮雕组。“我飞跃式地认识了一大批建筑工程师、画家和音乐家,他们奠定了我一生从艺的基础,我像海绵一样汲取着他们给我带来的知识。”

 

二十来岁,“满天星”顶

 

1955年,韩美林争气地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。他还记得,大学第一课,是中央美院的教务处处长给他们开大会,“他说,你们是中央美院的,我们就是要把你们培养成国家栋梁。这就是我这辈子奋斗的目标,从来没有动摇过,也从没想过字画要卖多少钱。”

 

▲青年时期的韩美林

 

大学一年级时,班主任周令钊(国徽设计者,开国大典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像绘者)就带着他和同学李琪,参与设计天安门“五一”、“十一”游行队伍。“我当时是1920岁的孩子,就去画人民大会堂、钓鱼台国宾馆、民族饭店、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的大画……老师在后面给我们做后盾。人民大会堂的‘满天星’就是我跟着老师完成的。”韩美林回忆起当时周总理来开“诸葛亮会”的情景,“周老师说:‘总理啊,我们这么忙,你叫我们来做什么呀?’周总理说:‘没什么大事,但事也不小,就是人民大会堂的顶子问题。这个顶子太大了,吊灯怎么搞?政协800人的小礼堂,吊灯有21吨。一个霹雳打下来,吊灯砸坏了30多个座位。幸亏那天没开会,不然要砸死30多位专家级常委。我叫大家过来,就是为了解决人民大会堂的吊灯问题。’

 

‘咳,这个问题容易,满天星嘛!’周老师随口就说了出来。周总理听了之后,就把手往兜里一揣,说:‘好,散会!’就这么定了‘满天星’,可见当时的开明风气,师生之间,学界和官员之间。我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,老师什么都舍得教,我什么都很想学。”

 

大篷车子,四十余年

 

荒唐年代里,韩美林吃过很多苦。脚骨被人踩碎,裂成四十多块,手筋被人挑断,至今拿不稳笔和筷子。“但我选择的是忘记这些,继续寻找美、实现美,这才是我作为一个艺术家应该做的事情。”

 

于是,1978年“韩美林艺术大篷车”正式启动。四十年多来,从不曾间断,每年下厂、下乡走上两三万公里,这让韩美林的每一张画,都不重样。

 

20151014日,时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博科娃给韩美林颁发“和平艺术家”证书

 

他说,大篷车不去那些热闹的旅游点,而是去深山老林、黄土沙海,那里曾经是一片繁荣,而今是一片荒芜,那些搬不动的、风沙热浪一时也冲击不完的古文化遗存是他最有兴趣的去处,“在我的画里,每一幅都能看出中国古文化对我的影响。”他说,大篷车从胶东半岛到中原地区,到西北边陲,到西南腹地,再到东南沿海……“我们还到欧洲、非洲去,到印度、日本、尼泊尔、阿拉伯地区去,艺术没有国界,必须汲取世界艺术的营养来充实自己民族的艺术。”

 

他还说,经常下去就能知道老百姓的酸甜苦辣,下乡去画画,要和老乡打成一片,“和他们同吃、同住、同聊、同笑、同劳动,和他们一起画、一起剪、一起唱、一起捏、一起笑、一起哭……向他们求教、向他们学习。”

 

讲起大篷车未来几个月的计划,韩美林兴致勃勃:“最近还要去景德镇、宜兴、杭州,对了,还要再去三江源。”去年他去三江源,在海拔4300米的地方缺了氧,一头栽了下去。但今年还要再去,“争取上5300米,我不自己看一眼三江源,我做不好那个雕塑。”后来韩美林带记者参观了他的雕塑“车间”,好几米高的小稿已初见雏形,他骄傲地说:“搞一个东西,没有三四年的观察、积累、尝试不行,没把握绝不能交出去。”

 

▲韩美林与夫人周建萍经常到各地去采风

 

两个夙愿,正在努力

 

韩美林不仅跟古人、跟老乡学本事,也努力跟上时代步伐。工作室里的“闲书”五花八门,他研究犹太哲学,也读大数据史,还对人类智能开发时代、新能源时代、比特时代都很感兴趣,他甚至说,“什么下三滥的电视剧我都看,我得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到底喜欢什么。”韩美林几乎一刻不停地汲取,也一刻不停地翻新,每一天他都在和昨天告别。

 

韩美林说自己还有两个夙愿没有达成,正在努力。一是《中国古文字艺术大典》,“我们已经出了《天书》,这是前奏,在研究古文字中碰到了像《天书》这样大家不认识、不了解、古文字学家不感兴趣的古文字,我想捡起来。目前我已经搜集了好几万字,还在继续收集。这对社会、古文字研究和中国传统文化都是有贡献的。”二是油画,“这个我也准备了一辈子。因为油画是外国艺术舶来品,我得先把中国的艺术熟透了,才能融进去中国的元素。民族的才是世界的,艺术就得强调个性、民族性,假如没有民族性,这个世界就没趣了。”2011年的时候,写了70年书法的韩美林终于觉得自己的草书可以见人了,方才拿出来展览。油画展还要等多久呢?韩美林回答说:“有生之年,一定。”

 

记者手记:拥有爱的人,正青春

 

走出韩美林的工作室,在艺术馆随便逛逛。有一面很长的墙壁上挂着一百多个小瓷碟,每个小碟中心有一幅绘画小品,画中的小鸟、小兔、小花,连同各种奇妙的图案仿佛都在唱歌。这是韩美林与夫人周建萍当初热恋时候留下的,“那时我在河南做陶瓷,我太太来电话说要过来,我放下电话就开始画,一直到见着她,不到一天,总共画了179张。”这些画于是被烧制在一般大小粗釉的瓷碟上,为艺术家的爱作证。

 

▲韩美林和夫人周建萍

 

韩美林的爱是具体的,对夫人,对孩子。韩美林的爱也是博大的。他说自己受过很多人间的苦,但艺术家不应皱着眉头,不应把自己的“苦”传递给别人,更不应把自己臆想的“苦”传递给别人。他说,艺术家做人的出发点应该是“善”,要善待地球、善待动物、善待资源;“要‘爱’,大爱、挚爱、博爱,只有这样,才能把‘美’传递给大家,这才是艺术家的天职。”

 

▲韩美林和冯骥才是多年好友

 

老朋友冯骥才说,韩美林每有新的艺术创作、新的艺术语言,都会打电话来,“快来我的画室,看看我最新的画,棒极了。”但每当朋友们站到他的新画前,情不自禁地说出心中崭新的感动时,韩美林则会说:“你信不信,我还没开始呢!”冯骥才说,这是他最爱听到的老友的话。

 

我信

一切还没开始呢

我信

83岁的韩美林艺术上正青春

 

 

来源:《新民晚报》 1228